《格薩爾》石刻藝術的調查與思考

[關鍵詞]《格薩爾》；石板刻畫；莫斯卡；巴格嘛呢墻；松格嘛呢城

[摘要]《格薩爾》史詩是一部活形態(tài)的民間文化。它之所以是活的民間文化，是因為有大量的有關《格薩爾》的文化形態(tài)仍在民間流傳與延續(xù)，其中《格薩爾》石刻藝術以g-獨特的文化特征展示在世人面前，而以四川甘孜州丹巴縣的莫斯卡和石渠縣的巴格嘛呢墻、松格嘛呢城的《格薩爾》石刻畫最為典型，對它們的發(fā)掘和研究．是《格薩爾》學學科建設中一個不可忽視的支撐點。

[中圖分類號]J314.3　[文獻標識碼]A　[文章編號]1000-0003（2006）03-081-04

一、前 言

《格薩爾》史詩是一部活形態(tài)的民間文化。它之所以是活的民間文化，是因為大量的有關《格薩爾》的文化形態(tài)仍在民間流傳與延續(xù)。作為一名專門從事《格薩爾》的研究人員，走進民間，深入基層去實地考察，采集第一手資料，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2004年6月初，筆者帶領《格薩爾》學專業(yè)的幾名研究生，赴《格薩爾》流傳最廣泛的康區(qū)進行了一次實地調查。調查的對象是《格薩爾》學學科建設的一個不可忽視的支撐點——《格薩爾》石刻藝術?，F(xiàn)就以這次考察行程中所見所聞和獲得的資料以及訪談為依據(jù)，再結合筆者多年來學習與研究《格薩爾》的點滴積累，梳理成文，供同仁交流，不妥之處敬請指正。

二、莫斯卡的石板刻畫

莫斯卡，屬四川甘孜丹巴縣丹東 鄉(xiāng)，地處甘孜和阿壩兩州之間，丹巴、道孚、金川三縣交界處。2002年5月和7月西南民族大學楊嘉銘教授等人先后兩次赴莫斯卡調查，并將該地方的《格薩爾》人物石板刻畫首次公布于眾，此后莫斯卡這個很少有人知道的牧民自然村便成為《格薩爾》學界極為關注的一個地方。這次我們的考察目的也就是莫斯卡的《格薩爾》人物石板刻畫。

莫斯卡《格薩爾》人物石板刻畫的表現(xiàn)題材主要為騎射、征戰(zhàn)等。這些石板刻畫大的有一人多高，小的也有半人高。藝人根據(jù)所采石板的大小厚薄雕刻人物，并給予適當?shù)目鋸垼怪骶呱駪B(tài)，刻畫形象栩栩如生。這些石板刻畫采用了平面浮雕、陰刻、陽刻、線刻等多種手法，并隨石板的形狀構圖，因材施刀。鑿印刀痕剛勁有力卻又輕松自如。其中，線刻和平面浮雕人物形體準確、線條明快、風格多樣，具有濃郁的藏族特色。目前發(fā)現(xiàn)的《格薩爾》石板刻畫主要分布在6個地方：

（一）金龍寺大殿頂層。金龍寺大殿頂層的石刻分新、舊兩個部分，其中新石刻是1997年補刻的，有37幅；舊石刻當中10多幅比較完整以外，其余30多幅皆殘缺不全。這些就是莫斯卡《格薩爾》石板刻畫中歷史最長，而且很珍貴的部分。據(jù)當?shù)乩先撕陀嘘P史料分析，到目前已有210多年的歷史。

（二）格薩爾拉康。格薩爾拉康修建在自然村城墻外以西的一座小山坡上。拉康不大，面積約64平方米，高約3.5米，單層。整個拉康內的四壁用木枋做成三層支架，分層堆放石刻。這里共有109幅石板刻畫，號稱格薩爾的80位大將，人物刻畫栩栩如生，彩繪風格獨特。

（三）卡斯甲都格薩爾塔。這里有52幅刻有《格薩爾》人物的石板。全部石刻鑲嵌于一座高約8米、下部每邊長約6米的梯形四方體石砌塔上。據(jù)說，這些石刻是1994年由道孚縣玉科寺的老僧人格圖刻制的。石刻全部為彩繪。

（四）吉尼溝青麥格真神山。依著搭建一房，三方封閉，正面敞開。石刻分四層堆放，此處有47幅《格薩爾》彩繪石板刻畫。

（五）曲登溝巴扎格熱神山。這是莫斯卡3處神山石刻中規(guī)模最大、歷史最久的一處。共有石刻近120幅，其中舊石刻30多幅，新刻的有80余幅。據(jù)說舊石刻與格薩爾拉康的石刻為同一時期所刻。

（六）甲拉溝甲拉勒神山。此處石刻共有60余幅，據(jù)說是1993年以后新刻的。

除以上6處集中存放外，一些牧民家里也供放有《格薩爾》石板刻畫，究竟有多少，無法作詳細統(tǒng)計。

在莫斯卡除《格薩爾》人物石刻以外，到處可以看到刻有佛像、六字真言、經文的大小石板，這些石刻都是當?shù)厝罕姡ㄓ幸欢ㄊ碳妓嚨模├媚灵e時刻制或邀請一些專長雕刻的民間藝人刻制而成的。那么，莫斯卡的牧民為何對《格薩爾》石板刻畫情有獨鐘呢？這與莫斯卡的文化背景有一定的關系。莫斯卡的牧民中一大部分自稱是達戎部落的后裔。達戎部落在《格薩爾》中也算是一個舉足輕重的部落。在莫斯卡，不論是人口和戶數(shù)，還是社會地位等其他方面達戎部落都占首位，且說是遷移到莫斯卡地方的最早牧戶也屬達戎部落，還有金龍寺的所在地，原是達戎部落的冬季牧場。在當?shù)?，還流傳著有關達戎部落首領晁同很多故事。不但如此，其余的牧戶和部落也都來自色達瓦須部落和勒戎部落等。這些牧戶的原駐地都是《格薩爾》流傳廣泛且文化氣氛濃厚的地區(qū)。不管他們身居何處，原在血管里流淌的文化在新的駐地繼續(xù)發(fā)展和弘揚是一個共同的文化延續(xù)現(xiàn)象。所以，莫斯卡流傳、弘揚《格薩爾》也不足為奇。另外，還有一位高僧對該地方的《格薩爾》石板刻畫起關鍵性作用，他就是青則益西多吉（）。

青則益西多吉系今青海省班瑪縣智欽寺高僧，該寺屬寧瑪派。據(jù)《丹巴縣志》載：“清乾隆五十年（1786年）金龍寺由青海果洛州籍紅教活佛青則益西多吉主持修建”。青則益西多吉高僧來自《格薩爾》流傳的腹地，也是莫斯卡牧民遷移前的原住地。加之相鄰的道孚玉科等都是《格薩爾》廣為流傳之地，莫斯卡的達戎部落及其他部落都對《格薩爾》耳濡目染。這樣從客觀上講，青則益西多吉高僧在該地區(qū)弘揚寧瑪派的同時，也有傳播《格薩爾》文化的得天獨厚的條件。為此，當?shù)厝苏f他們的《格薩爾》石板刻畫的開創(chuàng)者是青則益西多吉也是有道理的。

莫斯卡牧戶的來源和青則益西多吉高僧修建金龍寺，從這兩點上我們可以確切地了解到該地方流傳《格薩爾》的文化背景和歷史年代。為創(chuàng)造這樣一個獨特文化提供了物質條件的另外一個客觀因素，就是天然石板。無論是莫斯卡的寺院還是牧民定居點，人字屋面上均覆以青色的石板。這里盛產這種片巖板材，石質優(yōu)良，片狀成形好，這就為雕刻石刻畫創(chuàng)造了物質基礎，這一點也很重要。

莫斯卡《格薩爾》石刻的特征，楊嘉銘教授等人比較全面地歸納為以下八種：數(shù)量可觀，型類一致；譜系完整；忠實于《格薩爾》文本的精神和內容；較強烈的地域特色；畫面與板體石塊的有機組合；精湛的技法；雕刻與彩繪的協(xié)調統(tǒng)一；借鑒了一些漢族繪畫著色風格。

三、石渠《格薩爾》人物石刻

石渠縣地處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西北邊陲。川、青、藏三省交界處，平均海拔4000米。石渠的藏語名“”，意即雅礱江源頭。石渠系藏語“色須”譯音，以境內建于清乾隆二十一年(1760年)的黃教寺廟“色須貢巴”而得名。

2005年6月14日，我們拜訪了居·貢智，石渠縣境內的所有有關《格薩爾》的遺跡和傳說他都了如指掌，他向我們展示了一塊《格薩爾》石刻畫。

這幅《格薩爾》人物石刻據(jù)說已有200多年的歷史，是一塊原色石料的菱形石板刻畫。石板高27厘米，寬15厘米，厚度為2厘米。石板正面上有邊線，中央有格薩爾大王騎神馬的刻像，像下方刻有吉祥寶圖。刻畫工藝清晰，栩栩如生。這幅石畫不論工藝，還是歷史年代，都很有研究價值。

據(jù)居?貢智介紹，石渠的石板刻畫主要在2處，即巴格嘛呢墻和松格嘛呢城。巴格嘛呢墻位于石渠縣長沙貢馬鄉(xiāng)，距離縣城50公里，嘛呢墻全長1.7公里，寬5米，高3米，石塊總數(shù)約2000萬塊，為我國藏區(qū)獨有，是世界上最長的嘛呢墻。墻體全用嘛呢石片堆砌而成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幾座佛塔相連，共計23座佛塔。墻的兩邊還有大大小小的“窗口”，“窗口”里擺放著一個或幾個石刻佛像，有彩繪佛像，也有石料原色的佛像。石板上除刻有六字真言外，還有用古藏文和梵文刻的經文，年代久遠。巴格嘛呢墻于1671年巴格一世活佛桑丹彭措開始建立，距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。后來，歷代巴格活佛不斷修筑，特別是巴格金美卻吉旺波(1808～1887年)對原有的嘛呢墻進行擴建加工，其外形美觀、堅固牢實，被稱為巴格嘛呢石經城。

2004年l0月中旬，由西南民族大學、四川大學、四川省民族研究所、四川省社科院、四川師范大學的民族學家、藏學家組成的考察組在石渠縣實地考查時，在巴格嘛呢墻發(fā)現(xiàn)了5尊格薩爾王石刻造像，這些為數(shù)不多的《格薩爾》石刻，刻制技術細膩、精湛。其中2尊系17世紀巴格嘛呢墻初建時期的珍貴藝術作品，具有較高的文物價值和藝術價值。我們在居·貢智家有幸看到的那幅《格薩爾》石刻畫，就是從巴格嘛呢墻的石刻畫中精選的，是石渠縣所有《格薩爾》石刻當中最具特色和代表的一幅石板刻畫。

松格嘛呢石經城位于距縣城東北約70公里處的阿日扎鄉(xiāng)境內，坐落在雅礱江支流洛曲河西岸一處兩山對峙的寬谷之間，背靠一座淺丘并建于淺丘的山腳。石經城坐北朝南，呈一長方形。東西長73米，南北寬47米，城的外墻高度約為9米，城的中心主體經幢部分最高點為14.5米。在石經城正面偏西位置開有一道小門，由此可進入到石經城內。整座城內密密匝匝地堆滿了一堵堵刻有各種經文和佛像的嘛呢石堆，中間僅留有狹窄的通道可供通行。整座松格嘛呢石經城沒有任何框架作支撐，也沒有使用任何粘和劑，完全由一塊塊嘛呢石刻堆砌而成。石板上刻有六字真言，以及藏文和梵文的佛經，佛像等。松格嘛呢城修建的初衷與年代，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和史書記載，其中一種說法與《格薩爾》有密切關聯(lián)。在居·貢智贈送給筆者的《松格嘛呢城文史》（《》）中寫道：群格薩爾時代，嶺國和霍爾國交戰(zhàn)時，嶺國總管王之子囊沃玉達戰(zhàn)和弟弟戎查瑪勒死于戰(zhàn)場，火葬后出現(xiàn)奇特舍利子。經嶺國上下溝通商議，為了紀念已故勇士、超度亡靈和保佑在世將士生命，修建一座紀念塔存放舍利子。因晁同在霍嶺大戰(zhàn)中有罪孽，為懺悔修建了嘛呢塔和白塔。而后，經漫長歷史歲月的日曬風吹，只留下了殘垣土堆。到了17世紀初，高僧白瑪仁青發(fā)掘后，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擴建?！焙蠼洰?shù)啬撩褚约皩３虂泶说爻莸男磐讲粩喽褖?，造成了當今這座氣勢磅礴、造型獨特的嘛呢城。

在石渠，除巴格嘛呢石經墻和松格嘛呢城之外，還有很多與《格薩爾》有關的歷史遺跡和風物傳說，如宜牛寺藏有說是格薩爾的弟弟戎查瑪爾勒（）為格薩爾大王制作的一幅唐卡；長沙貢瑪鄉(xiāng)境內有嘉查塑像（原本只有上半身，后來，老百姓為紀念他而加塑了頭像）以及戰(zhàn)死埋葬之地；溫波鄉(xiāng)阿薩爾洪拉山鼻下埋藏有格薩爾幼年所穿的牛犢皮衣；有格薩爾的護神格佐（）神山；有格薩爾和他的將士們的練靶場、煨桑臺、藥水池和用過的馬鞭、竹鞭、刀箭等；更有18世紀初居?米旁(1846～1912年)的誕生地以及他親手制作的格薩爾煨桑旗，等等。

四、實地調查引發(fā)的一點思考

通過這次考察路上的所見所聞，有頗多感受。經過無數(shù)默默無聞藝人的傳承和有識之士的呼吁，《格薩爾》得到了人們的關注，同時人們也看到了它所擁有的文化資源和文化產業(yè)價值，所以出現(xiàn)了搶占這一文化品牌的現(xiàn)象。這對《格薩爾》的延續(xù)、傳承、研究等方面，也許是一件好事。但是，不管怎樣，我們還是不能放松搶救和保護的工作，也不能僅僅為了商業(yè)的利潤而破壞和損害《格薩爾》文化的整體性和完整性。

從目前情況而言，《格薩爾》的保護方式上有兩種情況：一是搶救性保護，一是生態(tài)性保護。所謂搶救性保護，主要是針對年事已高的《格薩爾》藝人和還沒有搜集到的正在流失民間的手抄本、木刻本的保護。如果這些民間文化一旦消亡就不可再生，故對這些民間藝人和文物，應盡快采用文字記錄、攝影、錄音等手段，將其活的生存狀態(tài)與傳播狀態(tài)立體地、形象地記錄或錄制下來。所謂生態(tài)性保護，主要是指如今還呈現(xiàn)在世人面前的、以活的形態(tài)存在的民間藝人和文物、藏戲、石刻等。這方面我國政府非常重視，已將有特色的部分民間藝人吸收到文藝界的行列中，讓他（她）們專心演唱《格薩爾》，這是保護民間文化的具體體現(xiàn)。有這樣的社會文化背景，近年來新的年輕藝人不時出現(xiàn)。但仍需要花大力氣繼續(xù)營造《格薩爾》文化陣地，培養(yǎng)包括藏戲和石刻在內的傳承人。

當然，不管是搶救性保護，還是生態(tài)性保護，都應盡量遵循一個共同的原則——科學性，即保護《格薩爾》的原汁原味。有的地方為了拉動地方經濟和保護民族文化，推出“《格薩爾》文化旅游節(jié)”、“《格薩爾》文化走廊”，還有的以與格薩爾誕生、成長、征戰(zhàn)有關的地名改為“格薩爾故里”、“格薩爾營盤”等。這些舉措都對《格薩爾》的繼承和發(fā)展有一定意義。但是，以各種借口，包括所謂幫助其提高質量、改變其原始文本或原生形態(tài)的做法，都是違反民間文化保護工作的科學性原則，是無視民間文化本身生存與發(fā)展特點和規(guī)律的。民間文化是民眾集體創(chuàng)造的，有其自身的文化底蘊和創(chuàng)造這樣文化的社會環(huán)境，我們沒有理由用我們現(xiàn)代知識分子的眼光和知識體系，去對民眾的民間文化形態(tài)進行修改，也沒有權利將活生生的民間文化變成千篇一律的上層文化。如果這樣做了那就是弄巧成拙，使原本很有價值的民間文化變成一個不倫不類的“四不像”。

再從文化產業(yè)的視角看，《格薩爾》并非單一體，而是一個多樣文化的集合體?！陡袼_爾》不僅僅是靠民間藝人口耳傳承而得以延續(xù)和發(fā)展的，它是以各種各樣的文化形態(tài)的延續(xù)和發(fā)展而流傳下來的。有的是通過說唱、有的是通過文字、有的是通過戲劇、還有的是通過雕刻繪畫……就石刻來說，記載著格薩爾大王及其30員大將南征北戰(zhàn)、斬妖降魔的歷史。這種十分獨特的石刻藝術，想購買者不少。據(jù)筆者調查，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一幅《格薩爾》石刻可以賣到l00多元，而在青海果洛、海南藏族自治州可以賣到200元以上，這說明《格薩爾》石刻有良好的市場前景，但出于對此類獨特的文化藝術的保護目的，切不可惟利是圖，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。各地可以依據(jù)本地區(qū)獨有的文化優(yōu)勢和特色為根基，以多種命名打造《格薩爾》文化品牌，如《格薩爾》石刻村、《格薩爾》戲劇村、《格薩爾》唐卡灘之類讓全世界更多的人共享這美麗的傳說，并將其一代代繼承發(fā)揚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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