僧俗

佛門。李小可攝

　　僧人靠俗人供養(yǎng)，俗人靠僧人超度，僧俗兩界，如同魚水，不可或缺。僧人身在寺院，卻活在塵世，且活得有滋有味。盡管塵世上多風(fēng)情，還是擋不住寺院生活的誘惑，引得多少男兒出家為僧。俗人出家為僧，又到塵世謀生，便有了多姿多彩又意味深長的僧人習(xí)俗，故謂之僧俗。

    藏傳佛教宛如一湖碧水，深邃而悠遠，拉薩則為該湖之中央。風(fēng)乍起，吹皺一湖春水，層層漣漪的邊緣為青藏高原東端的民和縣，居住著藏族、土族和漢族等民族，是極好的藏漢文化交融地帶，小小一個民和縣坐落著29座藏傳佛教寺院，就是最好的明證。

    一個邊陲小縣，何以有如此眾多的藏傳佛教寺院？據(jù)《民和縣志》載：唐武宗會昌元年(公元814年)吐蕃贊普朗達瑪在西藏“興苯滅佛”，不少僧人逃入青海，河湟地區(qū)成為藏傳佛教“后宏期”的發(fā)祥地之一。宋、元時期，藏傳佛教寧瑪派傳入民和，至民國時期，東溝鄉(xiāng)還有少數(shù)人信奉。十五世紀，宗喀巴創(chuàng)立了格魯派(黃教)，一些弟子首先在青海東部等地建立了早期的格魯派寺院，現(xiàn)今轉(zhuǎn)導(dǎo)鄉(xiāng)的宏化寺，就是為供奉宗喀巴的大弟子釋迦也失靈骨而修建的。

    明萬歷年間，第三世達賴喇嘛索南嘉措來青海活動，格魯派得以迅速傳播。明末清初，格魯派在和碩特蒙古首領(lǐng)固始汗支持下，成為青海最有影響的教派，藏傳佛教其他教派紛紛改宗格魯派，格魯派寺院隨之劇增。民和地區(qū)藏傳佛教寺院多屬格魯派，據(jù)1955年統(tǒng)計，全縣格魯派寺院共54座，僧人990名。至1985年，除自行開放的寺院外，批準開放的有29座，住寺人員271名，其中活佛4名。主要寺院有：宏化寺、卡地卡哇寺、宏善寺、隆合寺、甘溝寺等。

    有寺就有僧人。僧人是來自寺院附近的農(nóng)家子弟。

    農(nóng)家子弟到寺院為僧，有以下幾種情況：格魯派僧人不結(jié)婚，不能娶妻生子。僧人到了晚年，需要有人照顧其生活，就從其侄子或外甥當(dāng)中選一個愿意照顧他生活的人進寺，一邊照料長輩的生活，一邊學(xué)習(xí)經(jīng)文和與寺院生活相關(guān)的知識。待老人謝世以后，他自然成了寺中僧人。如卡地卡哇寺僧人晉美學(xué)浪，已80余歲，由石家灣家中侄兒來照料他。

    寺院附近農(nóng)家子弟中，如誰家的男孩常生病，經(jīng)多方醫(yī)治不見好轉(zhuǎn)時，家長就會拜訪巫醫(yī)，或請女巫卜卦，遇到這種情況，十有八九會勸其出家為僧，家人不會不同意的。

    一般人家，若有喇嘛根子，即祖上有人當(dāng)過喇嘛，子孫輩中如有人想出家為僧，家人一般會同意讓孩子出家為僧。

    除了以上情況，還有特殊情況，如年輕人為一件自己不愿干的事情與家人發(fā)生爭執(zhí)時，一時氣極說漏嘴：“我寧肯出家為僧，也不愿娶某家姑娘為妻！”如當(dāng)著眾人說出這樣的話來，在場的人都會信以為真。事后，即是后悔也來不及，只好出家為僧。如甘溝寺僧人曲斗就是這樣出家的。

    卡地卡哇寺和甘溝寺附近的住戶大多是藏族，以農(nóng)為主。如家中有孩子要出家為僧，一般不反對，且很支持孩子的意愿。因這些要出家的孩子一般長到十七八歲，基本能料理自己的生活時才出家。十七八歲的孩子已長成大人了，家中老人也放心地讓他去。孩子既已長大，對出家為僧的孩子要和家中其他男孩一樣的對待，要分一份家業(yè)給他。如上面提到的曲斗喇嘛就是一例。 

    曲斗出生的村莊，當(dāng)?shù)胤Q麻藏，家有漢姓蘇。他們兄弟五人中，他排行老三。他二嫂的娘家妹子來他家走親戚時看上了曲斗，曲斗也中意。有一次，他二嫂的父親來看女兒，家中熱情款待。待酒足飯飽之后，老人家不知何故竟冒出一句：“我女兒再多，總不能嫁兩個女兒到你家！“曲斗聽此言是沖他來的，就地丟過去一句：“我寧愿到甘溝寺當(dāng)喇嘛，也不娶你家姑娘為妻！”一語既出，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。一時他的父母叔嬸兄嫂等人，不知該如何是好？因為當(dāng)?shù)孛癖姵缧挪貍鞣鸾蹋f其他話，可以收回；說這話，就不可以。一時間，大家語塞，均陷入尷尬境地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不知如何挽回局面。老人自知不妙，索性裝醉，睡將過去。曲斗家人齊聲問道：“你這是真的嗎？”他自己也明白，話已出口，駟馬難追。只好硬著頭皮應(yīng)稱：“我是鐵了心的?！?br>
    說此話時，曲斗已滿18，吃19歲的飯了。家中本來就有喇嘛根子，5個兒子中有一個出家為僧，也是件好事。盡管父母心疼舍不得，二嫂和她妹子倍感可惜放不下他，但生米已成熟飯，只好依了他，去過與青燈經(jīng)卷為伴的僧人生活。

    曲斗要到甘溝寺當(dāng)喇嘛，是他們家的大事。征得甘溝寺主的同意，在寺外的僧人住宅區(qū)里給他劃出一塊地皮，讓其蓋房住宿。

    曲斗的本家中的伯、叔，已分家另過的哥嫂等人有錢的出錢，有力的出力，在寺院劃定的地皮上先修院墻，后蓋房子。因與分家的兒子一樣安置，所以要置辦一份家業(yè)：北面三間松木大房，東面兩間廚房、廁所等。還有屋內(nèi)設(shè)施和冬夏的袈裟等都要一應(yīng)俱全。

    安置妥當(dāng)以后，擇了個好日子，正式入寺為僧。以后人們稱他為曲斗喇嘛，俗世之蘇氏姓氏被人們遺忘了。

    曲斗喇嘛的僧舍，與其他喇嘛之僧舍連成一片，形成一個村落，坐落在大山的懷抱里，幽靜之極。

    院墻之大門為單扇門兒，門內(nèi)懸吊一銅鈴，如游客來訪，推門撞鈴，聞鈴聲而迎客，方能聽到一絲歡聲笑語，知是在人間。如無客來，曲斗喇嘛和其他僧人一樣，閉門誦經(jīng)，青燈為伴，不問世事，儼然仙界一般。飲的是山泉水，燒的是隔年的樹梢和牛糞，冬天取暖則用炭火。煤炭來自民和縣城，花錢雇手扶拖拉機拉一車，可管一個冬天。

    僧人的飲食自己解決。除非寺外村人家有佛事活動，請去念經(jīng)時，誰家念經(jīng)，誰家管飯。平時在寺里，自個的飯自個做。糧食來自他俗世之家里。在俗世的家里有他的一份地，跟別人一樣，別人多少，他也多少。只是他不用去耕作，由家人替他勞作。需要時給家人捎個口信，家人便會盡量滿足他的需求。

    寺院附近農(nóng)家如有婚喪嫁娶或家遇不測之事，村上眾人集體請雨、防雹時，一般都請喇嘛前去舉行佛事活動。事畢，主家要辦酒席款待一番，還有禮錢。僧人們向主人說些吉利的話語，酌情退一些禮錢，所剩之錢，眾僧平分。然后開席，席間，承蒙主人盛情，不得不喝時，也適當(dāng)啜飲一點，以示謝意。一些酒德好的僧人，很會把握分寸，既讓主人高興，又不讓眾僧喝醉。賓主雙方盡興時，僧人也以當(dāng)?shù)氐木聘?、“花兒”和流行歌曲為主人助興。不過，“花兒”不可隨便唱，要看方不方便，如主人家的父母和子女都在場，則絕對不能唱，謂之不便。若只有父子，沒有母女，則可唱；或只有母女，沒有父或子也可；若父女或母子同時在場，則不能唱，絕對禁止，謂之“有大小”。當(dāng)?shù)氐那f戶人很喜歡這樣的僧人，認為有德行。這樣的僧人既然人緣好。誰家過事情，需要僧人時便請他，他再約幾個比較投緣的僧人，一同前去。附近的莊戶人家多，一年中這樣那樣的事情也多，這就給這些僧人提供了一個施展才能、吃飯推光陰的場所。大家尊崇的僧人的機會就比別的僧人多，常年吃香的、喝辣的，還有余錢貼補俗世家人和自個的生活。這些年，莊戶人的日子更好過了，付給僧人的薪金也水漲船高。手頭更寬裕了，便買了摩托車和手機，主家有事，一個電話，他們騎著摩托車便到。他們可謂是僧人中的成功人士，德性高尚，衣食有著落，受人尊敬。

    與他們相比，另有一些僧人，日子就不怎么好過，除非人手不夠時才請他們，大部分時間輪不到他們，只好閑在寺里。長時間閑在寺里，生活會沒了著落。只得脫下僧裝，換上俗衣，與村上青年一起出門討生活：西進可可西里淘金，南去草地里挖蟲草，一般在外三兩個月便回來，再著僧裝，普度眾生。更有甚者，挖不到蟲草，沒淘上金的，到青藏鐵路上打零工。當(dāng)時雖和寺里請了假，但如超假，不管在外掙到錢了沒有，寺里每天罰他5元，以示懲戒。

    寺里也罷，俗世也好，有能力人緣好的人日子就過得寬暢舒心得多。反之，那窮日月就像是石磨的臼齒，沒完沒了。

    農(nóng)人耕田，供養(yǎng)僧人；僧人誦經(jīng)，普度眾生。物質(zhì)與精神，輪番交替，互為寄托，前世今生，須臾不可離。

點千盞燈為眾生超度。李小可攝

歇息的僧人。馬耕平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