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歡

    強(qiáng)烈陽光曬水熱，皎潔月光射水寒，　　待到棄山星升起，清凈溫暖好沐浴?！　‘?dāng)流傳百年的沐浴歌謠再度被人們唱起，無需觀天象等待嘎瑪堆巴（棄山星，即金星）在東南方升起，人們就已知道一年一度的洗澡盛會——沐浴節(jié)已經(jīng)拉開了序幕。

    關(guān)于沐浴節(jié)的來歷，有一個古老而神奇的傳說：

    相傳在很久以前，神醫(yī)玉妥·云旦貢布在西藏攻克了許多疑難雜癥，挽救了許多人的生命，得到了藏族同胞的擁戴而被尊為藥神。在他完成使命回到天上后，一場空前的瘟疫席卷了雅魯藏布江兩岸的廣大地區(qū)，草原上到處橫陳著黧黑的尸體，帳房里不時傳出痛苦的呻吟……雪域高原的生靈慘遭涂炭，無奈之下，民眾高舉雙手，向上天苦苦哀告：“藥神??！請睜開慧眼，看看我們的悲慘境況吧！請重返人間，救度被瘟疫和惡疾殘害的生靈吧！”哀告聲一直傳到正在天國樂園靜養(yǎng)的藥神耳里。他痛苦萬分，請求重返雪域高原。

    神王旺波杰青說：“人有人的法律，神有神的規(guī)矩。你已去過一次人間，沒理由再去。姑念你心誠意堅，而且醫(yī)術(shù)高明，限你七天七夜之內(nèi)解救藏族民眾，驅(qū)除瘟疫。如果超越期限，那天上的懲罰可是無情的?！?/span>

    藥神想，要在七天七夜走遍雅魯藏布江南北，為千千萬萬患者治好病是不可能的。于是他便化成一顆星，讓自己的醫(yī)術(shù)、藥物以及愛心統(tǒng)統(tǒng)化作光芒灑向雪域大地。

    就在這個夜晚，拉薩一位病得將死的姑娘做了一個奇怪的夢，夢見藥神正站在城東南的寶瓶山之巔，將藥物撒向人間。藥物撒在山上，山上長滿藥草；藥物撒向江河，河水變?yōu)樗幩?。于是她掙扎著爬到河邊，將全身浸泡在拉薩河里。很快，奇跡出現(xiàn)了，她一下子變得精力旺盛；黧黑的肌膚，一下子變得白皙光潔；黯淡無光的眼睛，一下子變得明亮有神。奇跡出現(xiàn)了，姑娘活了過來！

    姑娘起死回生的消息傳了開來，所有病人都奔向附近的江河洗自己的身子。很快，瘟疫退去，人們的痛苦得以解除。脫離苦海的人們，爭相向藥神歡呼膜拜，懇求他年年光照人寰，醫(yī)治眾生的疾病。

    從那以后，每年藏歷七月，在整個西藏高原，都能看到藥神嘎瑪堆巴出現(xiàn)在寶瓶山顛的天空，7天后又戀戀不舍地隱去。

    這是一個在藏族同胞之間流傳了上百年的故事，一個由嬤啦講給阿媽啦聽，阿媽啦講給兒女聽，兒女又講給孫子輩聽的故事。在微風(fēng)拂面的拉薩河畔，年僅19歲的次珍又將這個故事講給弟弟妹妹們聽。

    “阿佳啦，洗了澡澡能治病，那我肚肚里的蛔蟲就要死在肚肚里啦！”妹妹央吉迷惑地問。

    “米米（妹妹），蛔蟲不會死在肚肚里，會鉆到嘴嘴里！”央吉睜大了眼睛，一家人被逗得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此時，阿媽啦已經(jīng)擺好了墊子，將背包里的水壺、毛毯、水果、藏包子一一擺放出來，任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玩笑，她和嬤啦走到岸邊，脫下外套，用力地往水里一揚(yáng)，衣服瞬間像蝴蝶一樣貼在碧波上。

    “次珍，洗衣粉拿過來一下。”阿媽啦沒有回頭，孩子們就都跑了過來，一個個挽起褲腿，小兒子旦增干脆脫了衣服和褲子，試探著朝水中走去，一邊走一邊叫著“恰給”、“恰給”（好冷，好冷）。正叫著，突然腳下一滑，旦增噗通一聲栽進(jìn)水里，他便順勢游起泳來。米米央吉不會游泳，只能換了拖鞋在水淺的地方踩來踩去，一副焦急渴望的神情。

    阿媽啦回岸邊將衣服晾在樹丫上，拿了洗發(fā)水和杯子回到嬤啦身邊，次珍知道那是阿媽啦要為嬤啦洗頭了，她輕輕地為嬤啦解開頭發(fā)，梳理整齊，阿媽啦便用杯子在河中舀滿水，一杯杯地澆在嬤啦頭上。原本被太陽曬得有些無精打采的嬤啦一接觸到沁涼的河水，一下子來了精神，她回頭叫我：“普姆，你不來洗洗嗎？這可是藥水呢。”

    我脫了鞋走到水中，沁涼得有些刺骨的河水立刻讓我打了退堂鼓，姑且坐在石頭上，靜靜觀看眼前美景。

    嬤啦的頭發(fā)很長，散開來鋪滿整個脊背，直到腰間。她將頭發(fā)往胸前一捋，擠了擠水，就開始脫衣服下到河里。阿媽啦也脫去外套，只剩貼身一件背心，雙手撐著河岸，漸漸滑下水去，次珍則換了時髦的泳衣慢慢浸到水里。此時，旦增已在河中央與幾個小男孩兒玩起了水戰(zhàn)。

    按照傳統(tǒng)習(xí)俗，以前藏族同胞過沐浴節(jié)是不會穿衣服的，男女老少無所忌諱，赤身跳入河中沐浴嬉戲，即使女同胞也最多只穿一條貼身的褲子。隨著觀念的逐漸改變，越來越多的游客加入到沐浴的隊伍中來，很多藏族女士便改為穿著泳衣過沐浴節(jié)。當(dāng)然，偶爾還是會有一些開放的阿媽、阿佳裸露著上身，恣意地浸泡在河水里。

    次珍游到岸邊邀請我下水，說借我一條大大的披巾，但苦于河水越來越?jīng)?，我最終沒敢下去，只是再次將雙腳泡到水中，抹了香皂洗臉、洗手，又沾水拍了拍頭發(fā)。嬤啦說，這也代表我洗過澡了，即便最寒冷的天氣里也不會感冒的。

    沐浴節(jié)之后，拉薩城還會迎來一個專屬于女人的節(jié)日——仙女節(jié)，在這個節(jié)日里，女人們可以隨意向男人伸手要錢，如果不給，就會倒霉一整年。雖然這個節(jié)日賦予了女人們特殊的恩惠與權(quán)力，但據(jù)說在節(jié)日前后，圣城拉薩幾乎百分之百的女人都會患上感冒，在節(jié)日之前患感冒的一般為重感冒，節(jié)日之后患的則多為輕感冒。次珍說，大多在沐浴節(jié)到河里洗過澡的女人都患的是輕感冒。但輕也好，重也罷，仙女節(jié)時的感冒都被認(rèn)為是上天賜予的，不是壞事。

    太陽西沉，夜幕漸漸低垂。嘎瑪堆巴在天邊露出了頭，人群開始沸騰起來。老人們望著東南方的嘎瑪堆巴梳理著頭發(fā)；阿佳們起身穿上衣服，衣服上一股陽光的味道；孩子們則還在水中翻騰，意猶未盡，這對孩子們來說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節(jié)日。

    此時，人們陸續(xù)上了岸，這與以前是截然相反的，以前，人們都是等著嘎瑪堆巴出現(xiàn)，才開始下水沐浴，現(xiàn)在，沐浴節(jié)被更多地賦予了娛樂、休閑的含義，只要是在嘎瑪堆巴出現(xiàn)的七天里，不管白天黑夜，到河中洗浴過了，就算“不枉此節(jié)”了。

    天色漸黑，沐浴者拿出了風(fēng)干肉、青稞酒，開始大口吃肉、大口喝酒，喝個痛快、一醉方休是藏族同胞們最愜意的事。他們?nèi)计鹆艘欢讯洋艋?，鮮紅、明亮、閃閃爍爍，使拉薩河畔蔚藍(lán)色的夜晚變得更加神奇瑰麗，童話般虛無縹緲，引人入勝。內(nèi)地詩人洋滔進(jìn)藏歷經(jīng)多年沐浴節(jié)之后，寫過這樣的詩句：

    天空湛藍(lán)的剪影

    洗亮一年一度的沐浴節(jié)

    時間快活得沒有一絲兒汗味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擊一河赤裸裸的狂放

    洗平人生艱難的皺紋

    水仗把愛漂洗得更清澈

    孩子的紅領(lǐng)巾成了指揮旗

    把父母引向狂歡的意境

    波濤滾滾豐富了一河的感情

    嬤啦端著青稞酒走到我面前，我雙手接過，三口一杯，投入到了這不醉不歸的狂歡之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