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后雨腳收了,在這樣的好天里,最適合去察隅。
從拉薩出發(fā),沿著川藏線走,到了然烏湖分路,往右,就是察隅的方向了。
我第一次去察隅時,柏油路還沒修通呢。車是好車,路是爛路。天藍樹綠,日暖風輕,本是一路的美景,但對于我們這些在西藏生活的人,這一切都已再熟悉不過了,平常得象每天碗里的大米,沒有必要像來自霧霾地區(qū)的人,發(fā)無盡的感慨。
旅途是寂寞的,想閉上眼瞇一會兒,汽車一顛簸,頭就會歪到同車人的肩上、懷里。身旁的美女,還以為我故意占她的便宜哪,沒必要鬧這個誤會。假如她寬容了我的睡眠,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,說不準有更大的麻煩在后面。所以,顛簸的車里,考驗著你的人品,有時不小心運氣好會遇到愛情,壞運氣來的時候,當然就只能遇到陷阱。
這就是人們喜歡出行的緣故吧,人在旅途,就好比一場足球比賽,有勝、平、負三種結果,占了便宜挨罵,算是平局,遇到愛情是勝利,掉進陷阱是敗局。一輩子,賭的不就是這么一場球么!
寂寞的旅途不能沒有歌聲,好在車上有對講臺。我拿了起來,大聲地“廣播”:“兄弟姐妹們,中華情·察隅民歌大會,現在開始,請大家點歌,請歌手登場……”一時間,車箱內很快傳來“鬼哭狼嚎”的聲音,——四川民歌、云南民歌、西藏民歌……甚至蘇格蘭民歌統(tǒng)統(tǒng)連續(xù)“播放”,中間還時不時“插播”笑聲、罵聲、點評聲,吵得林子里的鳥兒也來湊起了熱鬧。
然烏冰川的寒意剛剛褪去,當樹木從灌木變成喬木,亞熱帶濕潤的暖風襲來,察隅就在眼前了。
察隅地處青藏高原東南邊緣,東鄰云南,南與印度、緬甸接壤。西藏人說,察隅,就是過去“察”人的居住地。吐蕃時期,這里就有了官衙建制。明朝洪武四年(1371年)帕竹政權的釋跡堅贊當政后,宗(相當于縣)址設在科麥。清末,趙爾豐的清軍曾經過此地,離縣城不遠的溫泉源頭的巨石上有清軍刻的詩文。1962年,著名的中印自衛(wèi)反擊戰(zhàn)瓦弄戰(zhàn)役就發(fā)生在察隅。
縣里熱情地接待了我們。一路上的勞頓,在熱酒熱飯及餐后的溫泉洗浴后全都融化了??赡苁翘鞜岬木壒?人也變得興奮起來,沒有了睡意。晚上和縣里人聽著松濤山澗聲聊天,縣里人說,到察隅,不吃僜人的手抓飯,會很遺憾的。
僜人的手抓飯,最正宗的要數下察隅鄉(xiāng)做的了??h里連夜給下察隅鄉(xiāng)打電話,讓他們第二天備好手抓飯,招待遠方來的客人。
天亮后從縣城出發(fā),直奔下察隅鄉(xiāng)。時值九月,田里有未收完的水稻,金黃金黃的,芭蕉樹葉在清晨的陽光下,油亮油亮的。路旁有挺立的紅豆杉,長長的雞鳴伴著零星的犬吠,下察隅鄉(xiāng)用世外桃源般的寧靜歡迎我們的到來。
僜人的“頭人”、下察隅鄉(xiāng)的“最高行政長官”——阿洛松,穿著節(jié)日的盛裝,和一群公務員,已等候我們多時了。
我是做記者工作的。開飯的時間還沒有到,職業(yè)的習慣卻犯了,于是,我和阿洛松開始聊天。
阿洛松是我職業(yè)生涯遇到的罕見的“語言天才”。聽說他當過兵,一開口,不光普通話說得好,河南話、四川方言,隨口就來。從我和阿洛松的對話,你一定會感受到西藏人的幽默的。
阿洛松不知道我是記者,他又和我一見如故,話題就這么輕松愉快地展開了。
當時,中央正在全國開展“三個代表”教育活動,我問阿洛松:“‘三個代表’精神你學了沒有?”
阿洛松說,學了學了,給我說了一大堆。
我說:“阿洛松,不光學,還要體現在行動中,你不要光吹牛,說說行動!”
阿洛松口出驚人之語:“唉!當然有行動,過去我有三個老婆,和‘三個代表’一樣多,學后,我覺得老婆‘超編’了,于是減少到了兩個,決不能比‘三個代表’多!”
停了一下,他居然說“兩個都多了,你要不要?我給你送一個!”
這么嚴肅的政治話題,出自這位“頭人”的嘴里,居然是這么個結果!但從阿洛松的表情上,卻怎么也看不出是玩笑話,我也只能理解成一個僜人內心的真實表白了。新聞稿子是發(fā)不了啦,卻不影響我和阿洛松在笑聲中繼續(xù)說話。
在西藏,一直尊重少數民族的傳統(tǒng)風俗習慣。像阿洛松這樣的,黨和政府是不做硬性要求的,僜人的“頭人”娶了三個老婆,那都不叫事。散步時遇到三個僜人小姑娘,她們都是鄉(xiāng)政府的公務員,受過很好的教育。姑娘們說,剛才阿洛松騙你了,他“高峰”時,有七個老婆呢,后來上了年紀,有的老婆就跟人跑了!現在僜人的婦女們都追求戀愛自由,追求平等幸福的婚姻,阿洛松這樣的“頭人時代”正在淡去了。
想想也是,老夫少妻,一夫多妻,本身就不合理。婚姻就象一盞小油燈,油多燈才亮得久。就阿洛松那把小油壺,怎么可能點亮七盞燈呢!
好你個死要面子的阿洛松!
好在死要面子并不等于活受罪。老婆跑了阿洛松卻不傷心不追究,從他溢出的笑容里,從他消失的老婆們的腳步聲中,我看到了僜人追趕時代的步伐,就象水從草皮下流過,悄無聲息。
其實,調皮的阿洛松也有嚴肅的時候,當我們站在高高的紅豆杉下俯視下察隅村寨,阿洛松有了些許的深沉,他說,我們住得再遠,黨和政府都記掛著哪,我們現在是生活好、政策好、什么都好。你看,那邊的人都盼著回家做真正的中國人呢!
綠樹叢中的僜人山寨,房頂上飄揚著鮮紅的五星紅旗,和這些邊民站在一起,此刻你會覺得我們的心與心有多近。我感受到了祖國在心中的份量,也感受著我們共同的溫暖、共同的自豪!
……
開飯的時間到了,還沒走進阿洛松家的宴會廳,已聞到手抓飯的香味了。
僜人的美食不同于我們日常享用的飯菜。首先,食材是當地原生的大米,先把大米煮熟備用。接下來,就是把藏香豬和藏香雞殺好洗凈,配以當地產的野蔥等香料一起烹制,制好后,米飯和各種香料、雞脯肉撕成的雞絲一同混炒,炒好后的手抓飯盛在一個盤子里,上面放一坨煮好的香豬肉、一只完整的雞腿,就可上桌招待客人了。
看似簡單,實則復雜。單是那藏香豬和藏香雞就是個難題,平時,它們都生活在林子里。所以,吃手抓飯最好提前一天通知主人。當天天黑后,豬雞歸欄,這時候最好捉,關在圈里,客人到家時就可取用了。那藏香豬,一層肥肉夾一層瘦肉,少了些膩味。藏香雞天生個小,有一股山野氣息,要是沒人說,你還以為是打的野雞哪。
吃手抓飯是不用筷子的。手抓飯的香氣,就在一個“抓”字,美食抓在手中,用力一捏,成了一個小團子,所有的味道好象都被暫時封閉起來,丟進口中一咬,那香氣就散開了,順著牙齒滿嘴跑,隨著呼吸擴散出去。覺得味不夠時,咬一口香豬肉,味重了,撕一塊藏香雞,濃淡總是相宜。吃好了,別忘了喝一碗別樣的肉湯。
那一碗肉湯啊,要是你中午喝了,肯定不想站起來的,就想就著暖陽,迷迷糊糊地躺一會兒,讓腸胃盡情享受大自然的賜予。那種味道,在速生速長的年代,是我們的腸胃久別的、需要回憶才能記起的味道。
“頭人”家的宴會廳很大,可容納一二十人吃飯呢。從木制的墻壁上,我看到了各種獸頭、獸皮,那弩已經很久沒人拉開了,如同過去苦難的歲月,已被塵封。
阿洛松說,西藏和平解放前,僜人的日子很苦,主要靠狩獵為生。風雨雷電中追著獵物跑,出門時告別家人,感覺還是活生生的人,進入林子,就在野獸的食物鏈里開始循環(huán)了?,F在回憶起來都讓人掉眼淚。從阿洛松的話里,能感到生命的卑微,如同死神唇邊的一抺冷笑。
回拉薩的路上,我的腦海里不時浮現阿洛松和僜人們的笑臉。
他們的率性真實,他們的快樂無疆,他們從天性里迸發(fā)的熱情善良、純美,一如窗外的陽光。
心的柵欄推開了,外面的世界很大很敞亮。僜人兄弟呀,雖然我們很少聚首,心與心卻從來沒有分開過。
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,我的僜人,我的察隅、察隅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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