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7歲臺灣律師20年內(nèi)將50名同鄉(xiāng)骨灰送回大陸

    《歸去來兮》

    CCTV《看見》4月22日播出

    【畫面】高秉涵送老鄉(xiāng)骨灰回故鄉(xiāng)鏡頭

    紀(jì)實(shí)：姚老哥，我已經(jīng)為你完成任務(wù)了，我已經(jīng)把你的骨灰交給你孫子，還有你外甥了，我再跟你握握手，我再跟你說聲再見

    【演播室】77歲的臺灣律師(高秉涵)，20多年來，帶了50多位同鄉(xiāng)的骨灰，回到大陸

    安葬故土他這么做是因?yàn)橐粓稣勰チ怂迨嗄甑摹Ｌ澵?fù)和救贖。

    【音樂】羅大佑《鄉(xiāng)愁四韻》第一段：

    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，那酒一樣的長江水，那醉酒的滋味是鄉(xiāng)愁的滋味，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……

    【畫面】高秉涵坐飛機(jī)帶骨灰回大陸的鏡頭

    記者：這個我能抱一下嗎？這么沉呀，這應(yīng)該得有七八公斤，應(yīng)該是大理石做的，您這個年歲怎么把這么沉的東西帶回去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是用這個，用這個裝進(jìn)去，裝進(jìn)去我拉它。

    記者：書可成先生，他現(xiàn)在在臺灣沒有家人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沒有，他是自殺的。

    解說：高秉涵說，有很多這樣的人，去臺灣后沒有成家，也沒有后代，一生不快樂，只希望靈魂能夠歸于故鄉(xiāng)。50年前，他擔(dān)任審判員時，曾經(jīng)不得已判過一個這樣的人死刑。那是一個逃兵，因?yàn)樗寄钅赣H，冒險抱一只輪胎穿越金門海峽想游回廈門的家，第二天一早他終于登了岸，卻不知道海水回流，自己又被沖回了金門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他以為他已經(jīng)到廈門了。馬上抓到了，抓到就軍法處理了。

    記者：怎么敢冒這么大的風(fēng)險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他說這個部隊(duì)到這兒來換防，\這個是千載難逢的機(jī)會，離我家只有三千公尺，就看到房頂。 /他說/我是跟我母親去拿藥被抓的

    【解說】這個逃兵，當(dāng)年并不是軍人，他是出門在給半身不遂的母親抓藥時被抓入伍的。但是，按照當(dāng)時臺灣《陸?？哲娦谭ā返诰攀邨l，他被判處死刑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變成是一個，我是一個殺死一個回家探母想媽媽的劊子手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槍斃前一兩天吧，他就跟我講，他說我知道要槍斃。希望能夠早一點(diǎn)槍斃。

    記者：為什么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因?yàn)樵缫稽c(diǎn)槍斃，他說他的靈魂可以去看他媽了。他說我的肉體沒有辦法見我媽媽了，但是我希望我的靈魂盡快見我媽媽。

    記者：你給那個人下死亡裁決的時候，你有沒有在內(nèi)心問過自己，假如換作你是他那個位置，你會怎么樣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說，我比他還逃得快，還逃得早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：這件事折磨高秉涵一生，他二十多年來送亡者的骨灰回故土，是同樣生為兒子的一點(diǎn)救贖，也是為分離一生的母親所作的一點(diǎn)安慰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一個行使公務(wù)的人，面對50年前的案子，內(nèi)心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創(chuàng)痛，高秉涵說，因?yàn)樗谀莻€寧可丟掉性命，也要回到母親身邊的逃兵身上，看見了自己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高秉涵13歲離家，是1948年，怕兒子在動蕩中出事，母親決定讓他去投奔設(shè)在南京的學(xué)校。母親擰著他的耳朵叮囑他，如果學(xué)校解散，要一直跟著人流走，要活著回來。離別的那天，母親給他懷里塞了一個石榴。高秉涵從來沒有想到，這就是他見母親的最后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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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【采訪】

    高秉涵：母親跟我打招呼，我在啃石榴，低著頭啃石榴，那個同學(xué)跟我講，高秉涵你娘，你娘跟你打招呼。我就多咬了一口石榴，我再回頭車拐彎了，沒看到母親……我從此以后，我這一輩子不再吃石榴，我看到石榴我就傷心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在顛沛流離的生活里，這個13歲的少年，柱著一根木棍，始終按母親說的，跟著人流，努力求生。混亂的人群中，他的雙腿被別人手里滾燙的熱粥潑傷，但路上沒有醫(yī)療條件，傷口反復(fù)腐爛生疽，半個世紀(jì)之后，高秉涵的腿至今仍遍布著大塊的黑色疤痕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有好幾次我想自殺吧，因?yàn)槭裁刺y熬了，疼呀。(但我想)我要活下去才

    對得起我媽媽。

    記者：你活下去不是為了你自己，是為了你媽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為了我媽，我要活著見我媽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經(jīng)過六個月的跋涉，他跟著大批流浪的人，來到廈門東南方的海灘上，高秉翰被人流裹著，上了最后一班去臺灣的船，漂流數(shù)日后，去往陌生的土地。他舉目無親，無人照管，睡在臺北火車站，跟垃圾場里的狗打架，搶別人吃剩的東西，就這么活著。

    記者：您剛到臺灣生活那么孤獨(dú)的時候，逢年過節(jié)怎么過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大年初一早晨，天不亮我就到山上去了，對著大陸痛哭一場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叫娘，大聲喊娘，娘，我想你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因?yàn)槟赣H的囑托，他始終隨身帶著小學(xué)師生畢業(yè)照和初中新生錄取證明書，

    靠著這份證書，高秉涵才有機(jī)會考上臺灣“國防管理學(xué)院”的法律系，畢業(yè)后被派往

    金門任審判員，他面對的第一個案子，就是金門士兵為了思念母親渡海的案件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他一直說要見母親，我就受不了知道吧，我就受不了就判不下去，判不下去也要判。

    記者：還是判死刑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判死刑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臨刑前，這名逃兵把十年前給母親買的藥交給了高秉涵，希望有一天他能帶給自己的母親，這些藥片有些已經(jīng)幾乎快成粉末。高秉涵拿著藥回到家中，忍不住痛哭流涕。高秉涵說，他有一個細(xì)節(jié)，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，每次想起，都內(nèi)心刺痛難忍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臨槍斃以前我叫士兵給他準(zhǔn)備了肉，準(zhǔn)備一盤菜，準(zhǔn)備一大瓶高粱酒，我說很快你就要走了，你吃一點(diǎn)吧，他說我吃不下，他說吃不下我就拍拍他的頭，吃不下，我說把這個酒喝下去。他看看我，咕咚咕咚就喝了，喝了以后馬上槍斃叫我離開\說等一下，\為什么呢，因?yàn)閈還有幾秒就要槍斃他了，我怕酒還沒有發(fā)揮作用，我希望他不要太痛苦，\因?yàn)楦吡痪坪軡?，喝下去以后幾分鐘大概就醉了。我在愛護(hù)他，我就用“等一下”三個字使他減少痛苦。

    【音樂】羅大佑《鄉(xiāng)愁四韻》第二段：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，那血一樣的海棠紅，那沸血的燒痛是鄉(xiāng)愁的燒痛，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……

    【解說】兩岸開放之后，高秉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廈門，希望能找到這個逃兵的母親，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全部的事實(shí)，做她的兒子，替這個逃兵行孝。然而那位母親和那所房子，都早已不在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高秉涵從未斷絕過聯(lián)系自己母親的的想法，他寫了一封家書，委托同學(xué)，經(jīng)由英國，到美國，最后終于寄到故鄉(xiāng)的家中。他不知道現(xiàn)在母親確切地址，只是寫了山東菏澤，西北35里路，小高莊，還有母親的名字。

    記者：那信已經(jīng)寄走了，信的內(nèi)容你還記得嗎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還記得。娘，我說我還這么幾十年，我還有這個毅力，還要活著就是為了最后能夠活著見你一面，我說娘你要等我活著回來

    記者：你也想用這個方式讓她活著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啊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直到第二年5月12日，高秉涵才收到來自故鄉(xiāng)的第一封家書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信到的時候，媽媽已經(jīng)去世一年了，一年了。

    記者：真實(shí)人生就是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就是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后來，高秉涵繞道香港與失散多年的家人會面，才得知，這些年，母親一直沉浸在對兒子漫長的等待和思念中，沒有來得及等到兒子的來信，就耗盡了生命。

    記者：他們說，媽媽臨終前還是很惦念你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對，弟弟跟我講，他說大哥自從你離開家以后，我們家里幾乎沒有笑聲。\除夕晚上這一餐，媽媽幾乎沒吃過飯。都是淚流滿面在桌子上坐一下，在餐桌上，在媽媽旁邊餐桌上放一個碗放一個筷子，留給我。\“春生，不管你活著沒活著，過年了，你就陪媽媽再吃一餐吧。”然后說完，媽媽再搗個東西方在碗里擦了眼淚就走了。

    記者：媽媽有照片嗎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就是小照片，光頭照片，那個照片是媽媽死了以后，在媽媽枕頭底下有兩件東西，一個是小照片，一個是小棉襖。

    記者：這兩樣?xùn)|西可能是你媽惦記了一輩子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對。

    解說：當(dāng)年給高秉涵做這件小棉襖時，母親常哼唱的旋律，高秉涵至今記得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冷風(fēng)兮兮，冷雨凄凄，流浪的人兒需寒衣。

    記者：你怎么老記得這幾句呢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需要寒衣，我需要媽媽，寒衣就是代表媽媽是不是，冷雨、冷風(fēng)代表大時代洪流沖擊，沖擊著。我需要溫暖，需要媽媽。

    【音樂】羅大佑《鄉(xiāng)愁四韻》第三段：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，那信一樣的雪花白，那家信的等待是鄉(xiāng)愁的等待，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……

    解說：沒有了母親，高秉涵能夠寄托的只有故土，他曾經(jīng)寫過15本日記，記述了他童年印象中的萬事萬物：白馬尿、小茅草，羊角蜜、白兔最喜歡吃的花、隔壁二狗爺家的黑狗，門口槐樹上的喜鵲，童年最好的伙伴糞茬子……等等。80年代初，曾有一位已經(jīng)移民阿根廷的菏澤老鄉(xiāng)回鄉(xiāng)探親，路經(jīng)臺灣，高央求她帶了一些家鄉(xiāng)的泥土來，這三公斤的土，分給一百多位人，只能一家一調(diào)羹，高秉涵把一半土鎖到保險箱里，另一半分七次，沖水喝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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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記者：為什么要喝下去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已經(jīng)幾十年沒有喝這個泥土的水了，心里面感覺回家了。

    記者：可是帶著泥土水是什么味呀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沒有味道，\但是我們喝起來很甜 \水是從我嘴里面進(jìn)去了，但是水一剎那之間又從我眼里出來了。掉的淚呀何止七壺呀。 元朝有一個作曲家，說是斷腸人在天涯。只有真正流浪在外，無歸期的人才會斷腸。

    解說：兩岸交流日漸增加，1987年10月15日，臺灣當(dāng)局宣布開放臺灣居民到大陸探親，1991年5月高秉涵首次踏上闊別四十多年的故鄉(xiāng)，在村口，他一個人呆了半個小時，卻走不進(jìn)去，心里在浮騰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怕，怕進(jìn)去。那種心情，用文字沒辦法形容，近鄉(xiāng)情更怯，老祖宗真是偉大，那真是形容到家了。

    記者：怎么進(jìn)村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到那兒看，東張西望看看。一個老人就問我這個先生你找誰呀/ 我說我找高春生，我的小名叫高春生。

    記者：您這個太逗了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哎呀，那個老人講，高春生他死了好多年了，幾十年死到外地了//他說他死了。

    解說：這時他才認(rèn)出，說話的人是他童年的玩伴，但都已經(jīng)鬢發(fā)皆白，家里的房子都不在了，親人也都已經(jīng)離開了村莊，他拉了一把樹上的榆錢，只有這一點(diǎn)滋味沒有改變。這個十三歲離家，現(xiàn)在年過花甲的老人，最終站在母親的墓前，大哭一場。

    (高秉涵介紹母親的遺物)

    高秉涵：這個是我媽媽拔罐，這個是她用過的體溫計。這都是我的寶，見不到她老人家，但是她的東西在我身邊，心理上有個安慰。

    記者：她當(dāng)年希望你活下來，后來你已經(jīng)可以生存了，我覺得母親對你的希望是什么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想母親\她希望我做的，正是我現(xiàn)在做的。我認(rèn)為不要恨，因?yàn)檫@個大時代不是讓我痛哭流涕嗎，讓我遍體鱗傷嗎。那我竟然是已經(jīng)活下來了，我已經(jīng)沖上岸來了，我這一生我要發(fā)一點(diǎn)光呀，我要使這個死的人減少一點(diǎn)痛苦，不能恨呀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1992年開始，他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同鄉(xiāng)們完成回家的夢想，實(shí)現(xiàn)人生最后落葉歸根的希望。他把兄弟們的骨灰交托給在大陸的親人，但很多人已經(jīng)無親無故，他只能找到一片玉米田，或者一顆大槐樹，把骨灰撒在村里的土地上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就告訴他，我說老哥，你算真到家了。//其他旁邊鄉(xiāng)親，他們覺得我這個人神經(jīng)兮兮在做什么，在跟誰講話，但是在我心目中我算是實(shí)現(xiàn)了我的承諾。

    記者：這點(diǎn)念想就那么重要嗎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這個在我們來說，沒有深夜痛哭過的人，不足以談人生。

    記者：但是那片土地上也是曾經(jīng)顛沛流離，像你說的長夜痛苦有淚有血，沒有抱怨只有眷戀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其實(shí)那個窩是永遠(yuǎn)眷戀的。

    解說：他為自己的孫女取名為佑荷，即保佑菏澤之意。他還創(chuàng)立了臺灣菏澤同鄉(xiāng)會，由200多個和他一樣來到臺灣的菏澤老鄉(xiāng)組成，高秉涵因?yàn)閬砼_時年齡最小被推選為會長，他把自己的辦公室當(dāng)成活動的場所，還跟他們一起為家鄉(xiāng)捐資筑路、捐贈圖書、設(shè)獎助學(xué)。

    記者：一個普通人為什么要有這個家國這種情懷？

    高秉涵：家國是我們生存一個窩，無論你是什么樣生物，這個窩就是你的家國。只要是活著東西都有家國。所以你說為什么，你問的是一個讀過書的人，你就問小狗也會回來，家國就是這樣很重要，不需要，你沒辦法脫離家國。

    【解說】：高秉涵說，等他自己百年之后，他也希望孩子把他的骨灰的一半葬在故鄉(xiāng)，陪在母親身旁，在他住的地下室里，母親當(dāng)年穿過的湖藍(lán)色綢衣，一直掛在墻上，連洗都不舍得，怕丟掉一根絲。

    高秉涵：我是每天，每天都到地下室用頭頂頂我母親那個衣服，這樣等于在她懷里一樣，因?yàn)槲椰F(xiàn)在已經(jīng)快80歲的人了，還是像小孩兒一樣。

    【音樂】羅大佑《鄉(xiāng)愁四韻》第四段：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，那母親一樣的臘梅香，那母親的芬芳是鄉(xiāng)土的芬芳，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?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