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見到劉道新的時候,笑場了,這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,因為在此以前,關于他的故事太多,而那些故事,誰聽了都會捧腹大笑。
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,怎么會發(fā)生在他身上呢,完全是南轅北轍,風馬牛不相及啊。
毫不夸張的說,劉道新是一位經典男人,用金領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。西裝革履,儀表堂堂,高一分則高,矮一分則低,寬一分則胖,窄一分則瘦,面容白皙俊朗,雙目炯炯放光。這與我作的案頭準備完全不同,網上查到的照片,全是大氈帽、運動裝、黑黢黢的臉龐,跟藏族漢子沒有多少區(qū)別。眼前的他,光鮮明朗,仿佛換了天堂。
最重要的一條是,劉道新的年齡似乎并不大,學歷還不低。看見他,會讓人想起一句古詩詞,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綠如藍。這樣的男人,走在王府井大街,也會招來眾人的回眸。
措勤,這個想起來就頭暈眼花的地方。在阿里以外的西藏任何地區(qū),只要你說去阿里,人們就用疑惑或敬佩的目光注視你。在獅泉河鎮(zhèn),你要說去措勤,也有人上下左右打量你,審視你是否高原反應犯迷糊,在說胡話。的確,阿里是西藏的西藏,措勤又是阿里的阿里。
措勤縣平均海拔4700米以上,全縣人口1.3萬,縣城常住人口0.23萬。全縣除有草地外,無超過20公分高的植物,有大片的無人區(qū),常年大風不斷,有的地方沒有夏季。
2008年全縣人均年收入2100元??h城基礎設施匱乏,沒有基本的水、電、暖。沒有自來水,飲用水靠人工挑??h城有一座實際出力不到40KW的光伏電站,限時供電,每天晚上10點鐘以后縣城一片漆黑。取暖靠生爐子,燒牛羊糞,冬天晚上零下30多度,不管蓋幾床被子,都感覺渾身冰涼。
許多老百姓對太陽,有著別樣的情懷。認為太陽是神,把太陽的光和熱用多了,會累壞神的。對此,劉道新們費盡口舌,耐心解釋。
扎西羅布生于1980年,是土生土長的措勤人,任措勤縣工商局局長,幾歲的時候,就知道一件事。畢業(yè)于北京一所師范大學的學生,主動申請到西藏工作。組織上把他分配到拉薩的一所學校教書,他不愿意,請求到西藏最艱苦的地方。自然就到了阿里,阿里領導格外驚喜,熱情歡迎,終于盼來了首都北京的高材生,把他送到地區(qū)中學教書。他依然不同意,要求到更艱苦的地方工作,把最美好的青春和年華獻給西藏的教育事業(yè)。組織上慎之又慎,將他送到了阿里地區(qū)七個縣中條件最艱苦的措勤。當時,措勤沒有中學,只有小學,這位高材生就在措勤小學當了一名教師。
校園里終于響起了悠揚的二胡聲,清脆的口琴聲。老師同學歡天喜地,逢人便說,措勤來了一位天底下最白凈的男人。沒過多久,二胡聲漸漸變弱,口琴聲顯得凌亂。再后來,什么聲音都沒有了,一切歸于平靜。
誰也不知道大學生去了哪里。后來,聽過大學生優(yōu)美樂曲的人,去內地出差學習,四處打聽,杳無音訊,好像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到過人世間,沒有到過阿里和措勤。
他還給我說起一件事,一位分配來措勤工作的小伙子,一年以后,搭乘一輛大卡車,回到青海格爾木的家中,當時陽光燦爛,碧空萬里,母親打開房門,連聲問他,你找誰?
胡子拉碴,面孔黢黑的兒子,忍受不住這句問話,一頭撲進母親懷里,嚎啕大哭,邊哭邊說,我找你。
扎西羅布和他的伙伴一樣,從小沒有見過樹,不知道鮮花長什么樣子。到拉薩以后,抱住柳樹興奮得喊叫,好大的花啊。
他還說,外地人離開措勤以后,會有后怕的感覺。他經常聽到一句話,不來西藏后悔一輩子,來了西藏一輩子后悔。
援藏干部賀鵬告訴我,就在幾年前,一位藏族大學生分配到措勤工作,父親愛護兒子,怕他一個人到措勤不放心,從拉薩乘汽車,好不容易到了縣城,把兒子安頓好以后,父親卻因高原反應死在了措勤。
在措勤,由于缺氧引起心慌氣短,思維遲鈍,行動木訥,走路不能快,更不用說干體力活了,好多四川民工因為忍受不了高海拔的折磨,寧愿不要工錢偷偷溜走。
我曾三次到阿里,到過阿里地區(qū)七個縣中的六個縣,唯獨沒能抵達措勤。2010年8月20日,我隨阿里地區(qū)廣播電視局劉局長和尼瑪局長到改則縣,參加改則縣建縣50周年大慶。改則是措勤的鄰縣。這一天,白天晴空萬里,天高氣爽,穿一件襯衣,夜晚得穿棉襖??h政府招待所,柴油機發(fā)電,燈泡忽明忽暗,瞬間又徹底熄滅,隔段時間自行亮起。房間里有衛(wèi)生間,但沒有自來水。每間客房準備有一個鐵皮水箱和舀水的鐵勺。手機信號時有時無??吹降淖钚聢蠹埵前雮€月以前的。
劉局長對我說,阿里地區(qū)電視臺一年廣告費三萬元,已經比較客觀了。
2007年7月30日,劉道新作為國家電網公司援藏干部,赴任阿里地委副秘書長、措勤縣縣委副書記。
按照賀鵬的說法,措勤還處于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生活狀態(tài)。正是在這樣一片貧瘠的土地上,劉道新作了很多實事,被老百姓親切的稱為“米面油書記”。
國家電網公司和地方政府一起,制定有嚴密而長遠的援藏計劃。首當其沖,是解決措勤的供暖設施問題,之后逐步解決供水、排水等其他基礎設施。
身處雪山缺水喝,令他們無奈而頭痛。由于缺乏電力供應,深井供水遠遠達不到需求,尤其是冬天,百姓飲水更為緊張,只能勉強飲用淺井或地表水,水質較差,供水時間受限。一早一晚,有人挑著水桶沿街賣水,有的用編織袋或羊皮口袋,裝冰化水飲用。
經過水質化驗和取證,確定了從11公里以外的雅凱山,引優(yōu)質山泉水入縣城的供水方案。這個方案利用200米的天然落差,克服了措勤缺動力的制約。劉道新同賀鵬等援藏干部一道,多次爬上山頭,凜冽的寒風仿佛要刺穿整個身軀,缺氧的大腦陣陣劇痛,本地干部也難堅持。該項目于2009年開工,2010年投入使用。
一次下鄉(xiāng),劉道新和王戰(zhàn)到一戶牧民家,進屋后,差點把他嚇住,這是對他關于貧困想象的最大挑戰(zhàn)。解放這么多年了,西藏民主改革幾十年了,竟然還有如此貧窮的地方,這么困難的人家。
狹窄的房間里稀稀拉拉放著幾個瓢勺,墻角放著幾件農具,陰暗的屋子中間放著一口冷鍋。沒有床,也沒有炕,兩位老人在鍋臺邊的地上,鋪了一條又薄又破舊的布毯子,晚上睡覺把藏袍蓋在身上當被子。11月的天氣冰天雪地,漫漫長夜是怎樣被他們熬過來的呢。
從進到這戶人家,到走出家門,劉道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幾天以后,他和王戰(zhàn)再次走進這戶人家,將米、面、油、棉被、毛毯,親手送到老人手中。老人把劉道新和王戰(zhàn)的手拉起來,緊緊貼在自己皺紋密布的臉頰上。
從此以后,劉道新和王戰(zhàn)每次下鄉(xiāng),車上都裝滿米、面、油、棉被和毛毯。哪戶人家生活困難,隨時得到幫助。還常常拿出自己的工資,進行援助。
曲洛鄉(xiāng)一位特困戶,無牲畜,不具備自主脫貧能力,劉道新當場與鄉(xiāng)領導商量對策,認為必須從源頭和根本上解決問題,不能一味地依賴救濟,提出了集中購置母畜,將母畜無償租借,定期回收仔畜的方式,使這類貧困戶通過“借母畜還子畜”的方法,盡快實現(xiàn)脫貧致富。
完善和修建天葬臺,也是深得民心的一件大事。
措勤是純牧區(qū),全民信教。對天葬看得無比神圣。措勤原來只有一個天葬臺,站在縣城,就能看見。禿鷲和其他生靈一樣,因為缺氧,行動緩慢而遲鈍,飛翔高度不高,順坡滑翔,搶吃尸體的積極性不高。
一次,一位藏民去世,被送到天葬臺天葬。幾天以后,一只野狗把一只人手拖到了街上,在縣城掀起軒然大波。
按照藏民的傳統(tǒng)說法,天葬可以免受下地獄之苦,直接升入天際。天葬時禿鷲爭搶尸體,說明死者一生功德圓滿,預示著將來有好的轉世,最為吉利。如果禿鷲不食其尸體,或者食之不盡,會認為不祥?,F(xiàn)在,天葬的尸體不但沒有被禿鷲吃盡,還被野狗拖到街上,招搖過市。不但死者家屬憤怒,所有藏民都為之恐慌。
秘書還沒有給領導匯報,所有領導干部都知道了。怎么辦?天葬是一件涉及到千家萬戶的事情,是民族穩(wěn)定的基礎,不解決肯定不行。
深打樁基,給現(xiàn)有天葬臺加固鐵絲網,防止狼、野狗、紅狐貍、老鼠及草原上的其他動物進入。圍場內還增加了瑪尼石、經幡等吉祥物。在遠離縣城的牧區(qū),新建了一個天葬臺,方便就近群眾。
劉道新那個忍俊不禁的故事,原來事出有因。
剛到措勤的時候,每頓飯都要吃好幾個饅頭,兩大盆稀飯,吃完以后還覺得餓。有一次,他與賀鵬到地區(qū)匯報工作,在獅泉河鎮(zhèn)一家飯館,一頓吃了六個雞蛋、十根油條、五碗小米粥。他的吃功,令服務員瞠目結舌,站在遠處捂著嘴笑。以為這個人在基層待久了,肚子里沒有油水,長途跋涉到地區(qū),終于吃上油條了,看他的衣著氣質,也不是吃不起飯的人啊。
后來,地區(qū)一位領導到措勤檢查工作,親眼見識了劉道新的飯量。對他說,這是一種高原病。劉道新才強行管住自己的胃口。
措勤人到地區(qū),除過吃一頓有青菜的飯以外,還有一件大事,就是洗澡。賀鵬說,在措勤的日子里,就沒有好好洗過澡,實在過意不去了,燒些熱水,擦一擦身子。全縣只有武裝部有浴室,也不是經常開放,缺電少煤,水溫忽高忽低,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人家。
措勤不產蔬菜,所有蔬菜都是從拉薩或獅泉河鎮(zhèn)運來的。富人吃菜,窮人吃肉,是西藏特色,措勤也一樣。措勤不產蘿卜、白菜,但產菌菇,這令外來者趨之若鶩,縣長書記們也不例外。
賀鵬特別強調,措勤的羊是紫絨山羊,羊絨非常珍貴,肉質特別鮮美。有一次他和劉道新同時吃了菌菇燒羊肉,過了一會就鬧肚子。因為房間里沒有衛(wèi)生間,又是雨夾雪天氣。半夜三更爬起來,嚴嚴實實穿上羽絨服,打上雨傘。從房間到廁所200多米,一晚上跑了幾個來回。好不容易折騰到天亮,劉道新打來電話,問他是不是鬧肚子。原來劉道新也鬧了一晚上肚子。劉道新的房間雖然有衛(wèi)生間,但沒有水。
在措勤的時光里,很長一段時間,賀鵬都令援藏干部羨慕不已。因為他的妻子和兒子,天外來客般的到他工作的地方看望過他。
那是7月末的事了。當妻兒從拉薩乘越野車出發(fā),經過兩天時間,才翻越5000多米的桑木拉大阪,還望不見措勤縣城的時候,天公不作美,飄起了雪花。這使一直生活在石家莊市的高貴女人和小小少年,驚奇錯愕。翻過一座雪山,又是一座雪山,妻子再也忍不住了,面對望不到盡頭的雪原,嚎啕大哭。
后來,他問妻子為什么哭。妻子說,不為什么,就是想哭。
王戰(zhàn)來措勤的時候,也不適應,晚上睡不著覺,老覺著氣短頭疼,每天基本上都是凌晨兩點以后才勉強睡著,好不容易睡著了,又突然憋醒,一看手表才過了一兩分鐘,鼻孔里每天都有血絲。盡管難受,工作還得開展。
措勤到拉薩和地區(qū)的車輛很少,一旦有車去拉薩和地區(qū),人還沒走,就有搭車和帶東西的人打來電話,或跑來說情。這令援藏干部很長時間才適應。知道這種情況以后,他們也樂意幫忙。
有一次,王戰(zhàn)出差到拉薩,措勤縣的一名藏族職工打來電話,說自己的孩子在拉薩上學,凌晨突發(fā)疾病。接到電話以后,他立即趕到學校,和幾名學生把病人送到醫(yī)院。經診斷,孩子患的是急性闌尾炎,需要立即手術治療,他以家長的名義立即交了3000元住院費,使孩子得到及時治療。
我與劉道新、郭松山討論過一個現(xiàn)象。
內地援助西藏是國家政策,在人力、物力、資金援助的同時,要盡量保留西藏的民族特色。比如,藏區(qū)的很多街道、樓房、學校、會堂,被冠名為山東路、江蘇廣場、蘋果學校、陜西賓館等等,其實這大可不必。既然是援助,同一個國家,同一片藍天下,藏族和漢族是一個媽媽的女兒。只是西藏暫時貧窮,需要幫助,但援助省市和單位,沒必要在西藏這片古老的土地上,每樣東西上都烙上自己的大名,貼上自己的標簽。有的地方為了推進新農村建設,或安居工程,把原來的藏式民居推倒,建起一間間藍頂紅頂漢式民居,這不叫援助,這叫掠奪。
劉道新曾動情的說,只有我們將心貼在牧民的心上,他們才會將臉貼在我們的手上。人的一生不能重來,我將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獻給了雪山,獻給了雪山深處的人民,終生無悔。援藏注定是不平凡甚至是極其特殊的,我也將或已經在這平凡和不平凡中,尋找與提升自我,貢獻自身的力量,實現(xiàn)人生的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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